太陽部落.海西風雲錄

我們小時候，誰要是不聽話，大人會說：「再鬧把你送到青海！」 那時，很多犯人被「流放青海」。嚇唬孩子的青海，說的是青海湖西地區。阿爾金山、昆崙山、祁連山雪峰冰川環繞柴達木高海拔盆地，大漠孤煙，長河落日，雄渾遼闊。有山前綠洲、斷流河、鹽湖，還隱藏著規模極大的雅丹群，以及秘境哈拉湖和外星人的傳說。

民國至共和國初年，若大的海西只有都蘭一個縣，轄理數十蒙旗、藏旗，還有流落的哈族部落。在「哈薩克大東遷」之前，民國青海省府的調查統計，海西33萬平方公里，扣除各寺喇嘛，只有27710人，其中柴達木蒙古12700人，其餘多是藏人，少許講漢語的穆斯林。

上古以來，高原牧族逐水草而居，輪次入主，飛著自由，昆崙山下創造了諾木洪文化。四世紀初，鮮卑首領吐谷渾，率部西征，高原王國存世三百多年 。海西湖畔的王都伏俟城，殘垣斷壁至今尚見。

吐谷渾早期都城建於盆地東南角的綠洲，來自崑崙的托索河~香日德河水源豐沛，樺木成林。那座高高的烽火台，引導、護送商使往來，添織絲路記憶。

吐蕃人趕走了吐谷渾，東蒙古人繼吐蕃之後而稱雄。明軍入祁連設「西寧塞外四衛」，晚明為西蒙古攻破，青海湖草原成和碩特部新牧場。

東蒙古人敬獻的傳國玉璽給皇太極，大清帝得到雪域教宗認可。康熙平三藩、收台灣、抗沙俄，漠西蒙古準噶爾部藉機瘋狂擴張 。康熙帝三次御駕親征，將西藏、青海等地納入到了大清版圖。

「明修長城清修廟」 ，清廷供養大德高僧，蒙滿藏子民爭相禮佛治學。香日德綠洲被敬為奉班禪封地，建寺院行轅。海西藏人勢增，擠壓蒙旗，環青海湖牧場，回歸藏人領地。

俄羅斯帝國擴張至中亞，拉攏外蒙部落，染指新疆，覬覦甘青滿。英帝國殖民南亞，向喜馬拉雅和蔥嶺北滲透。1904年英軍犯衛藏，9th班禪南下印度拜見英王太子，13thDL喇嘛北上出走至青蒙地區避難。

清新軍進藏，釀出血案，返藏不久的DL二次出逃，到了大吉嶺，受到英方「熱誠接待」；駐藏大臣籠絡班禪，離間前後藏 。辛亥革命爆發，各省鬧獨立。DL返藏驅逐滿漢官員，進兵康地；班禪致電北洋，「傾心內向」，前後藏矛盾愈演愈烈。1923年，后藏要員因「親漢」入監，感到禍臨的班禪秘密出走逃離衛藏北上，移錫中土，至1937年在青海去世。

哈薩克族的族出多源，沙俄滿清爭霸哈薩克草原，一些牧部東遷到蒙古人的阿爾泰草場。沙俄暴政，十月革命紛亂，大量哈薩克難民逃入新疆。民國初期新疆維持了多年和平穩定，北疆成為數十萬哈薩克人的避難所。

俄國革命爆發，不屈服的沙俄軍很多逃至疆蒙，蘇聯紅軍追剿跟進，趕走駐外蒙的北洋軍，攪亂了西域新疆。東北張少帥挑戰蘇俄，導致中蘇全面絕交於1929年 。日本侵華，蘇中復交。民族危機加劇，中國政府無力顧及新疆，新軍閥盛世才倒向蘇俄，脫離國府管控。

晚清游牧於北疆阿山、東疆巴里坤（鎮西）的哈薩克，在1930s初新疆戰亂中反抗迪華軍，被盛世才率進剿。巴里坤部落六百戶入甘青，其中兩百戶進抵達海西茶卡，客牧於藏蒙族之間。

盛世才藉助蘇聯武裝支持，控制了新疆，推行「新政」，強迫「教育」，清肅民族文化名士和宗教領袖，毀經辱聖，橫徵暴斂。哈薩克部族領袖們聞聽民國西北總長官是穆斯林，紛紛遂率部東遷甘肅、青海，尋求自由的生存之地。

1936年至1939年間，新疆阿勒泰、巴里坤的哈薩克族先後有四批，三萬餘人，東進穿越極旱的莫賀延磧戈壁，游移入甘，駐牧祁連山、阿爾金山、疏勒河兩岸，史稱「哈薩克族大東遷」。

有近千戶深入塔里木，與原來已遷去的同胞合居；一部分陸續到達諾木洪河以西，散落於茫崖尕斯、馬海等地。

中日全面開戰，化作「歸化軍老八團」的蘇聯紅軍進駐哈密，阻止哈薩克部落繼續出疆南下。混入甘青牧民中的哈人「游擊隊」，得到北方外部勢力武裝支持，四處給找麻煩。德蘇開戰，莫斯科危機，盛世才見風使舵倒向民國政府。

哈薩克人大量進入海西，又與原牧民起草場紛爭，矛盾激化，相互仇殺，尤其是柴達木蒙古人損傷慘重，最終成為海西「少數民族」。

甘青哈薩克一部與國軍衝突，致287旅副旅長等近百人亡。馬長官大軍追剿，哈人四處奔逃，大量牲畜遺失。甘青多個部落經藏區上部往英屬印度，2500戶中僅800多戶到達拉達克。

抗戰期間，國府要求西北當局對待哈族流民部落「撫為主，剿為輔」，恩威並舉 ，中國境內的哈薩克逐漸與漢人政府合作，漸次就緒。

「三區革命」政府又立「東~突」國，新疆政府迫於壓力差人招返甘青哈人，北疆同族代表也去勸歸。二戰之後，流浪的哈薩克族牧民大批遷返原籍，依然有六千人眾恐於靠近蘇俄，滯留甘青地區。

共和國初年，新疆哈族武裝暴亂，青甘地區滯留的哈薩克抗拒「解放」。解放軍大軍清剿，暴亂頭目逃入柴達木。老電影《沙漠追匪記》反映了這段故事，悍匪首領烏斯滿，曾是「三區革命」同盟者、北疆哈薩克武裝首領，他反對被蘇聯人直轄，最終被國軍整編。如今的哈薩克人說他是站錯隊的「雄鷹」。

烏斯滿被生擒，哈薩克余部大多降服。滯留柴達木深處台吉乃爾河畔的部落，經藏區逃往班公措，輾轉被土耳其接納，將水上雅丹留給後世。

政府為當金山口兩側的哈薩克建立了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區 。21世紀初，地跨青甘兩省的哈薩克牧場統一劃歸甘肅，海西州縮水兩萬平方公里。

格爾木西部，滯留的哈薩克被集中安置於阿爾頓曲克草原，建立自治區。1954年，海西都蘭升級為「海西蒙藏哈薩克族自治區」，轄縣級的都蘭蒙古族自治區、天峻藏族自治區、阿爾頓曲克哈薩克族自治區，那時還沒有格爾木德令哈 。

天下太平，哈薩克人陸續返回故鄉。沒走的挺過「三年自然災害」與「十年浩劫」，1984年被集體動遷回疆，海西更名為「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」。部分哈族人懷戀出生地，又返回海西「租牧」，被安置於大柴旦西部的馬海村，如今青海省就這一處哈薩克族聚落。

再說香日德，九世班禪圓寂，其遺體「替身」曾被接至此寺供奉。「轉世』靈童被尋見於海東循化，前後藏之間糾紛迭起。國民政府在撤離前夕，完成了對十世班禪的認定，1949年8月10日,十世班禪在塔爾寺舉行坐床典禮 。和平解放西藏談判中，西藏方面在京認可了十四班禪。1951年底，班禪一行由西寧坐車來到最後的公路站~香日德。

次年初，隨同進藏的人民解放軍西北部隊，半行軍半游牧朝著西藏前進。行走近三個月，兩位宗教領袖的繼承人首次會晤於拉薩。班禪一回到日喀則，公開提出了「前後藏分治」，由他當土皇帝，兩集團的人員「在感情上仍很對立」。

朝鮮戰爭停火時，海西人口僅剩蒙藏人一萬六千人。許多草地灘地中，民國時辦過墾務，零散耕地時已荒蕪。為了鞏固年輕的政權，數萬官兵和「民工」奔赴高原，當地政府擔負起收押和改造大批舊政府黨政軍特人員的任務，開建青藏公路、茶甘公路，興修水利。

德令哈山前綠洲農業開發潛力較大。1954年初，首批一個「勞改」大隊進駐「茶甘公路」工程處，邊修路邊前進，初夏到達德令哈，建立了青海最大的勞改農場，九萬多畝荒地沙原變成了農田，次年就產糧食過千萬斤，畜群已達三萬餘頭，場部後來成了德令哈市。

1955年，解放軍轉業一批老戰士、幹部來支援青海的建設，脫下戎裝，響應號召來到海西。 同期組建八所大農場，收押改造「罪犯」。香日德農場，原住民蒙古王加入「管委會」。五年後，一場大風卷著流沙，掩埋掉三分之一農田……現在，這裡叫都蘭監獄。

「大躍進」前，大農場群在茫茫戈壁雪山之間形成一個個新生的小社會，創建了「柴達木的奇迹」。至1960s中期，作為全國重要押犯基地和青海重要生產基地，青海勞改系統108個單位人口佔全省的1/8，押犯佔全國1/4，包括《陸犯焉識》男主角。

青藏公路香日德至格爾木之間，也許你還能看到監獄的舊指示牌：柴達木監獄，路北綠洲內諾木洪農場，犯人不用嚴管，逃不掉的，逃亡任何方向，都需要穿越150公里的戈壁或雪山無人區。

青海監獄系統在上世紀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中期，累計改造各類服刑人員31萬人，創造了新中國乃至世界懲戒史上很多奇迹，向世人展示了中國人徹底改造舊社會的決心和力量。

新世紀青海省率先實行監獄布局調整，犯人集中關押於高牆之內，監企分離，農場成為純職工企業。諾木洪農場變身為枸杞產業園區，青海湖畔的舊監區也化作人類文化遺產。

青海的監獄，本世紀初率先轉化為現代化文明監獄。

我第一次觀摩外省監獄，便是去了湟中縣通海經濟開發區，西寧監獄坐落在風景秀麗的西山腳下，依山面川，距省塔爾寺不到二十公里。之後，春夏秋數次遊歷青海，體驗了荒涼中的絢爛、單調后的驚美。再去看《陸犯焉識》《告別夾邊溝》等文學作品，也悟察到高原嚴寒沙虐季的殘酷。

不可以再嚇唬小孩說「把他送到青海去」。現在的海西州，人口已過五十萬，以漢語為母語的漢回人佔到80%。想學好，長見識，大美海西，綠洲、農場、寺院都歡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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