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年古剎青蓮寺
冬日正午,暖陽傾灑,將硤石山染成一片金黃。從珏山文化長廊青蓮寺入口拾級而上,腳下斑駁的石階與赭紅色的山岩相互映襯,別有一番意趣。行至半山腰,一座青磚灰瓦的古寺靜卧于山坳之中,它,就是被譽為 「晉魏河山第一寺」 的青蓮寺。
青蓮寺坐落於晉城市澤州縣東南 17 公里的硤石山麓,南臨丹河,背依高山,地勢雄峻秀奇,宛如世外桃源。青蓮寺由古寺、上寺兩部分構成,兩寺錯落相望,在千年的時光流轉中沉澱出獨特的禪意。
古青蓮寺始建於北齊天保年間(550—559 年),最初名為 「硤石寺」。唐太和二年(828 年),上院創建,即如今的青蓮寺。咸通八年(867 年),皇帝敕賜 「青蓮」 為寺名。北宋太平興國三年(987 年),上院被賜名為 「福岩禪院」,下院依舊稱古青蓮寺,至此兩寺正式分立。明代,福岩禪院復稱青蓮寺,此後,青蓮寺、古青蓮寺之名沿用至今。
古青蓮寺:唐風遺韻里的佛國世界
沿著石階步入古青蓮寺,一座明代萬曆年間建造的藏式舍利塔便映入眼帘。此塔通高 20 余米,基層為八角形須彌式,中部是覆缽式塔身,上方有十三層相輪。塔身朝南開有一券門,內室平面呈八角形,室內設有磚砌佛壇,泥塑站佛、卧佛以及造像碑等佛寶陳列其上。可惜的是,磚塔塔尖的銅製相輪在抗戰時期被熔鑄為炮彈,不過,殘存的塔身依然透著莊嚴之感。傳說每逢夏至正午,塔影會完全消失於日光之中,故而被稱作 「無影塔」,引得無數匠人競相仿建,卻無一成功。
古青蓮寺坐北朝南,現存的南北兩座殿宇於 1997 年重修。正殿又稱彌勒殿,亦稱大佛殿,面寬三間,進深六椽,採用單檐歇山頂。殿內方形佛壇上,六尊唐代彩塑在玻璃圍欄后靜靜佇立了千年。
主尊垂腿彌勒佛高 5 米,雙腿自然下垂的坐姿打破了傳統佛像的跏趺之態。衣紋如同水波般從膝間傾瀉而下,左手撫膝的鬆弛與右手拈花的靈動形成了奇妙的平衡。阿難與迦葉分列兩側,阿難面容如少年般清秀,迦葉眉眼間滿是滄桑,彷彿將佛陀入滅後傳法的重任刻進了皺紋里。最令人動容的是佛壇前殘缺的供養菩薩,僅存的半截身軀依舊保持著虔誠的跪姿,斷裂處裸露的竹骨竟與敦煌莫高窟的唐代塑像工藝如出一轍。
南殿面寬和進深各三間,平面呈長方形,單檐歇山頂。明間前後辟門,殿內佛壇為宋代所築,佛壇及兩山牆下還保存著殘缺的宋代及晚期彩塑。清風徐來,南殿檐角懸著的銅鈴在寒風中輕輕作響,將人的視線引向殿內的宋代彩塑。
五尊佛像褪去了唐塑的雍容,眉眼間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。釋迦牟尼結跏趺坐於蓮台,袈裟褶皺如同被山風拂過般自然垂落。兩側文殊普賢的坐騎獅象僅以浮雕形式隱現於須彌座,這種含蓄的表達恰似宋畫中的留白意境。殿角的《硤石寺大隋慧遠法師遺迹記》唐碑更為珍貴,碑首線刻的彌勒講經圖完整地呈現了唐代寺院的布局:重檐廡殿頂的主殿、環廊相連的配殿,甚至斗拱上的皿板細節都纖毫畢現,讓人恍若穿越時空,目睹盛唐佛國的晨鐘暮鼓。
從下院出來,沿著山道向北,走過廣濟橋,拾階而上,經過疊翠閣,便來到了上院。連接上下院的 500 米山道宛如一條從北齊到宋金的時光隧道,堪稱一部立體史書。石縫間偶爾可見東魏武定二年的摩崖石刻,風化嚴重的字跡與蒼苔共生;明代嘉靖年間的功德碑斜倚道旁,記錄著某位鄉紳捐資修路的善舉。
福岩禪院:琉璃光影中的西遊密碼
上院自唐代以後,歷代都有增建。寺前為平台,上面建有東西閣,閣后依次是天王殿、藏經閣、釋迦殿、大雄寶殿。兩廂分別建有左右對稱的觀音閣、地藏閣、經堂、僧舍,建築高低錯落,左右對稱。
天王殿的琉璃鴟吻在陽光下泛著孔雀藍的光澤。這座始建於唐代太和七年的建築群,歷經宋元明清歷代增修,形成了三進院落的宏大格局。
藏經閣為兩層單檐九脊頂,歇山頂上一組清乾隆 12 年的琉璃構件彷彿在講述著秘密:孫悟空徒手牽白龍馬過石橋,豬八戒肩挑經書健步如飛,缺失頭部的沙僧仍保持著沉穩步態。這些比《西遊記》成書早兩百年的藝術創作,印證著晉城作為西遊故事發源地的傳說。更令人稱奇的是三塊琉璃板的拼接角度,唯有站在釋迦殿前的特定位置,才能看到完整的取經隊伍,古代匠人對光學原理的運用堪稱精妙。
羅漢堂內十六尊宋塑堪稱佛教藝術的巔峰之作。北壁第五尊羅漢蹙眉托腮,衣褶隨著肌肉起伏,如同風吹麥浪;南壁第二尊咧嘴大笑,袒露的肚皮上甚至能看見臍窩的陰影。最傳神的是東側的 「沉思羅漢」,左手輕撫膝頭經卷,右手食指在空氣中虛划,彷彿正參悟某段艱深佛理。這些塑像的底座青磚多有剝落,露出內部減輕重量的空心結構,宋代工匠的力學智慧令人嘆服。
後院的雌雄銀杏已褪去秋日的金黃,遒勁的枝幹在藍天下勾勒出一幅蒼勁的水墨畫。雄樹周長達 5 米,樹皮皴裂如龍鱗;雌樹略顯清瘦,枝頭還掛著幾串風乾的白果。樹下 「擲筆台」 的石壁鐫刻著慧遠法師的傳說:當年他注畢《涅槃經》后擲筆向天,毛筆竟懸空三日不墜,從此石台上永不生長草木。撫摸著冰涼的岩壁,恍惚間彷彿聽見暮鼓聲中傳來梵唄,千年光陰在此彷彿凝成了琥珀。
最妙的是轉角處的子母柏,枯槁的母樹被幼柏以擁抱的姿態纏繞生長,相傳百年前僧人慾伐枯樹時,幼柏竟一夜破土而出護住母體。冬日暖陽透過交織的枝椏,在青石板上投下如梵文般神秘的影子,彷彿在訴說著 「草木有情」 的禪機。
不知不覺已過兩個時辰,日影西移時,藏經閣的琉璃脊飾泛起橘色暖光,將師徒四人的身影投射在經幢之上。寒風中,古柏的松濤與檐角鐵馬合奏出空靈的梵音。
這座集北齊初創、隋唐鼎盛、宋金輝煌於一身的千年古剎,恰似其珍藏的垂足彌勒 —— 既有盛唐的大氣雍容,又具宋塑的細膩生動,在時光長河中始終保持著從容的微笑。